Tuesday, November 20, 2018

中药行

童年,如果化成一种食物,它会是什麽滋味?是令人感到甜滋滋的蜜糖?苦甜参半的巧克力?酸涩的柠檬?刺激味蕾的芥末?

在久远的记忆裡,除了家裡和学校,还有一个地方佔据了我的童年。几乎每个週末,爸爸总会带家裡小孩坐巴士到市区的一间传统中药行。药行空间不大,左边是玻璃展示橱柜和抓药处,右边摆了两排椅子,让顾客等候。身材略胖的医师就在右边角落处把脉看诊,没有房间没有隐私,可以听见别人的病情和医师例常的叮嘱“不要吃煎炸酸辣寒凉食物”。

药行开放式,但任何时候都有点闷热,空气溷杂着各种药材味道,天花板风扇风速缓慢,免得排着队等抓药的麻将纸会被吹走。爸爸通常坐在裡面和人聊天,我多半坐在最靠近五角基的座位,座位旁有个架子摆放一些老夫子漫画和杂志,书本和街景让我暂时忘却无聊等待的时光。

当年别人的週末可能出外吃喝玩乐吹海风,我的週末几乎都困在这间药行,一趟行程要耗上大半天,等巴士可能一小时,看诊和抓药也可能等上一、二小时,加上市区巴士站建在大沟渠旁,臭气冲天,渐渐嫌弃起这样的日子。

既然如此,为什麽要经常到药行报到?那是因为我有个很坚持“病从浅中医”的爸爸,一晚睡不好或一天没大便就心不安,非吃药不可,还把没喊不舒服的我们也带来检查。若那天医师把脉后笑着说不需要吃药,可是一件开心的事,不用喝那苦涩的煎药。别人的药包会附上话梅或梅子,怕药太苦会作呕,轮到我家可省下那些蜜饯,我们可是资深喝药族,大不了皱眉一下就没事。

当翅膀长硬飞走,和药行的缘分就结束,但父亲还是惯性独自到药行。后来接触正规中医,发现老医师只擅长开苦药治疗实/热证,虚证用补药应该是甘甜味的,难怪家裡一些人的病医不好,但爸爸的小毛病总是可解决,也让爸爸成为他一辈子忠实的顾客。

前天收到通知,82岁老医师病逝了,心裡五味杂陈,就像手裡握着一碗难咽的苦药,瞬间滑手掉在地上。我的童年就是一碗苦药,庆幸不用再尝它,惆怅无法再添不同的滋味了。人事的消失,记忆随着时间慢慢剥落,很快会被新漆覆盖无痕了。能留住的旧记忆,越来越少了。

2012年最后一次踏进药行,坐回小时候坐的位子,拍下记忆里的画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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